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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胭脂 by 畀愚

2018-10-30 06:01

  蒋大头说完把头埋进巧儿柔软的怀里,过了很久才抬起脸,看了眼火红的天空下那娇媚的容颜。最后颤抖的说,可惜我没福 气娶你。

  短短的语句包含了这莽汉的深情,这是蒋大头留在世上最后的一句话。后来是赶上来的土匪们背着她找到那条船,一直到船 驶出很远,巧儿还在回头看着那片染红天边的火光。她的耳边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可惜我没有福气娶你了。

  七天后,湖滩上的浓烟尚未散尽,焦灼的泥土发出令人窒息的恶臭,踩在上面依然烫得让人脚底发疼,这一船人却回来了。 他们一踏上湖滩就在废墟中疯狂的翻找他们的亲人、朋友,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的,人已经烧成了灰烬,带着灼热的烟火气息,在 风中被吹散到各处。悲伤与绝望使这些男人第一次感受到无助,他们哭泣之后抹了抹眼泪眼睛在彼此脸上问讯,最后都把目光落 到巧儿身上。

  这时的巧儿脸色依旧苍白,她的身上还带有蒋大头的鲜血,这使她的神色看上去妩媚中带有几分狰狞。巧儿说送她回去吧。 男人们沉默不语,谁也不知道由谁来作这个决定。于是,巧儿就劝说他们一起回家吧,回到家人孩子身边去。而这些男人们颓废 地一个个蹲在废墟上,就知道抱着自己的脑袋。有的说还能回哪里去呢?也有的说,大伙儿是活不下去才走这条道的。巧儿看看 这些人,他们就算回到家里,还能种田,还能打鱼吗?她摇了摇头,他们似乎除了打劫跟抽大烟,什么都干不了。一切似乎在冥 冥之中有了预兆,向着既定的方向前进着。

  几年过去了,巧儿很快成为附近一带最霸道的匪首。她放任手下肆无忌惮地抢劫,只有平民百姓不抢。不光是商船,就连日 本人与国民党的运输船也不放过。

  她仿佛就是水面上的女王,谁都不敢忤逆她的意思。她对手下的匪人们说,做强盗的也要知道为谁而活。

  巧儿决不会想到,此时的龙生已身处百里外的天荡山区。日军的大扫荡开始后,战斗从白天持续到夜晚,又从夜晚打到天亮 。龙生逃了出来漫无目的的走着,他感觉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他的妻子消失在火海,而他却无能为力。饥饿和疲劳冲击着他, 终于他倒下了。

  龙生醒来时已躺在担架上,正被抬着穿过一片山林。他抬头望去竟然是几名八路军战士救了他。他问战士这里是什么地方? 战士说这里是天荡山,他们已在路上行军了两天。龙生说,我要见你们当官的。

  部队的领导是个连长,那是个满脸胡子的男人,他的灰布军装上沾满了尘土与血污。他拉起龙生的一只手说,不要说话,好 好养伤。

  我非说不可。龙生说,谢谢你们救了我!我想参军。

  连长说,可以,但是你参军想干什么呢。

  龙生说,我想报仇。

  连长低下头去沉吟了一会儿,可等他仰起脸来时,目光已经坚定如铁。连长说,战争就是这么残酷,这笔账得算在日本鬼子 头上。你参军可以但是光想报仇可不行。不久后我会明白的……战火绵延的很快,日本人终于耐不住性子对巧儿的队伍发起了致 命的攻击。

  在突围中大家被冲散了,巧儿在距王堂镇十里之外的刘家村安顿下来,这是她在逃亡的途中忽然下的决定。她衣衫褴褛,怀 抱着女儿,就像一个在战争中家破人亡的年轻寡妇,而收留她的恰恰是一个年迈的寡妇。巧儿花了几块大洋就成了她的远房侄女 ,走投无路从家里投奔而来,每天跟着她在院子里学编竹篮,却从不随她去镇上叫卖。巧儿决心再也不踏上镇子半步,就这样在 这个夯土围成的小院过完她的下半辈子。

  时间和环境让巧儿很快成为一个乡下女子,她的皮肤日渐粗糙,而竹篾使她的十个手指布满了老茧,象极了农村妇女。她把 船上带来的金钱深深地埋在床底,等女儿长大后,她要用这些钱造一幢大房子,再用它们去给女儿招一个上门女婿。

  现在,巧儿只想女儿一天天快高长大。

  这一天,巧儿还是去了镇上。抗战胜利的消息从一个卖油郎的嘴里传来,但村民们并没流露出多少激动的神色。兴奋的是孩 子们,呼喊着、追着卖油郎一路跑向村外。

  过了两天,巧儿终于找到钥匙打开了库房,用里面的谷子给乡亲们作了补偿。

  刘家村的大伙儿对巧儿感激涕零,而且还充满了敬畏之情。然而,解放军的工作组一驻扎进村,马上就有人举报了她。作为 匪首巧儿被关在她自己的库房里,她想了整整一个晚上,就是想不明白,乡亲们怎么也会像土匪一样忘恩负义。

  战士们很快控制了这里,巧儿被押解到王堂镇上,关进镇公署的后院里。这里现在成了解放军的军委会,每天都有穿着制服 的军人在院子里走动,来提审关在每间屋里的人。提审巧儿的总是一对年轻男女,比较起来还是那个男的态度要更好一点。他喜 欢一手撑着头一手象夹着香烟一样夹着铅笔,对巧儿说,慢慢说,不用急,我们有的是时间。而那女的就只有一句话,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巧儿端坐在一张板凳上,一五一十地交代,这是她平生第一次那么专仔细地回顾自己,许多往事说出口后自己都有点难以置 信。当她说到用刀杀死匪霸时,好像双手还沾满了鲜血。巧儿不停地在麻布衫上、大腿上摩擦着掌心,举目望着眼前的两个人, 忽然偃旗息鼓不说了。她的眼里含着泪。

  半个月后,巧儿被押往县城的监狱,那里关着土匪、特务、强盗与国民党军官,却很少有女人。每天放风的时候,当她迈过 长长的走道时,许多眼睛在铁栅栏后惊异地看着她。巧儿被关在三楼一间狭小的单人牢房里,每天除了两顿饭,再也没有事情来 打扰她。牢房的窗外正对着操场,犯人们在那里出操、散步、学习。冬天很快来临了,雪白的六角型花瓣从窗口飘进来,落进巧 儿冰凉的手掌里经久不化。

  大年夜了,解放军同志给巧儿添了几道菜吃,她不顾形象地把一碗猪肉炖粉条吃得干干净净。说实话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这么 鲜美的食物了,吃完了还捧着碗用舌头舔着。午夜刚至,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看守在门外点了她的名,让她马上穿上衣 服,出来。巧儿不禁傻了,心中的伤痛让她失去了表情,整个人仿若一下子老了十岁。她早就听说,许多犯人都是在深更半夜被 拉出去枪毙的,而且往往在死前都会有好吃的,难道那是……你的事情已经弄清楚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女解放军干部说着,口齿 十分清楚。

  但是巧儿却怀疑自己的耳朵,睁大了眼睛,一脸的糊涂。

  解放军同志看着巧儿笑了笑,拿起桌上的一叠材料晃了晃,又说,明天你就可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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