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敏泰之战(一)
琥珀之剑 by 绯炎
2018-6-14 10:18
剧烈的爆炸令白葭失去了意识好几秒钟,她清醒过来时耳朵里还回荡着嗡嗡的蜂鸣音,视野也因充血而变得暗红且剧烈晃动,但她脑子里还一片清明:
六环弦魔法,双首之蛇——
魔法是以十一点钟方向切入塔楼的北侧基座的。
施法者距离在一百尺之内,实力至少是要素开化。
曾经身为一名优秀的弦魔法师与元素使,白葭对于魔法丝毫并不陌生,玩家之间的争斗比这更加激烈,她一样可以在一瞬间判断出施法者的数量与位置,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也是她称为顶尖施法者的本钱之一。
白葭明白,双首之蛇是一个孪击多段法术,魔力在爆发点下方压缩,很快就会产生二次爆炸。这是一个专门用来对付建筑、要塞内的敌人的法术,她还有片刻机会。
女骑士用尽全身力量掀开身上的石块,忍着全身的刺痛从废墟中爬起来,胸口一阵剧痛令她几乎眼冒金星,也不知肋骨断了几根。而且手臂上还有大面积的烧伤,原本雪白的肌肤灰黑一片,骑士的制度破破烂烂地挂在手上,金属甲胄也因高温而融化扭曲了。
但白葭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她咬牙向早已变成一堆垃圾的塔楼下滚去,沉闷的轰鸣从脚下土地中传出,一股巨力将她掀飞了起来,隔着十几米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闷哼一声,咳出一口血来,但马上伏低身体,一连串爆炸声从塔楼废墟下传来,热风几乎烤焦了她的后背,几块碎石飞出打在她肩头上,立刻血肉模糊一片。但白葭一声不吭冷静地保持着清醒,紧伏在地面上——地面剧烈地震动着,对方施法的巫师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人,法术波及了城头交战的双方,火焰的风暴之后在废墟上留下了几十具烧焦的尸体。
“尼玫西丝小姐!”
“指挥官阁下!”
一片惊叫声在城墙上此起彼伏,不同的称呼来自于她的骑士同僚与冷衫领的属下。激战当中人们终于发现了这边的状况,意识到他们的指挥官还在塔楼之上。
白葭眯着左眼,鲜血从眼睛中流出,染红了半个脸颊,视野模糊中看到有人向这个方向跑了过来,同时一面红色的旗帜在城头上升起。那是雷托的帅旗,那个十一月战争的老兵果断地接过了她的指挥权,白葭稍稍松了一口气。
城墙上又爆起一团火球,几名骑士葬身火海,更多的人被阻隔在另一边。眯着眼睛看着这一幕,白葭心中明白,对方已经锁定了她的位置,看来不只是欧弗韦尔,自己身边的人中也有内奸。
不过这倒不奇怪,那个尼玫西丝这小姑娘原本就是王党成员,她的亲卫骑士中难保没有王党埋下的眼线。
她记得侍从中有一个就是欧弗韦尔的次子,那年轻人是尼玫西丝的诸多仰慕者中的一个。白葭眯了眯眼睛,才想起那个年轻人在战斗开始之前自告奋勇去探查情报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想必也是不会回来了。
从叛军的进攻方向来看,他们至少已经越过了奥尔塔河,他们不可能无声无息地越过帕里斯要塞,他们至少用了一周的时间来安排这个进攻计划——而且要瞒过所有人,这说明整个环节之中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出现了问题。
白葭怎么也没有想到,欧弗韦尔竟然会背叛科尔科瓦王室,这头王国的孤狼在过去的历史中,最后甚至不惜与王党决裂,也要坚持站在长公主殿下一方,最终殁于赤红峡谷一役之中。
他是埃鲁因人的英雄,历史为何会发生如此之大的偏差,布加人就这么拥有魔力?
但毫无疑问,对方目标应该就是她。
布加人想要瓦解托尼格尔人的抵抗。
白葭心中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她就应当听从莫妮卡的劝告。只是历史没有如果,她也不可能会想到不过是接应敏泰领撤退而已,竟会陷入这样的圈套之中。
十一点钟方向有一座高塔,那里在几经拉锯之后落入了叛军手中,白葭心中默默盘算着攻击来自的方向,同时右手伸向腰间,从那里抽出一把手弩。那是一支精巧的武器,用钢做的弩身,动物筋腱与浸油的纤维织成的弩弦,弩身上还绘制着魔力的花纹与法阵的刻印,那是她亲手制作的武器。
她将手弩靠近嘴边,努力用牙齿咬开弓弦,然后从手腕上的护腕上衔下一支破魔矢,用下巴推上轨道。
白葭将手弩掩在身下,又如法炮制拿出另一支手弩,装上她委托塔玛亲手打造的诱导矢。
最后她从小腿上抽出第三支手弩,这支手弩并前两支都要大得多,看起来更像是一支轻型十字弓。
她张开四道弓臂,小心翼翼地将一支黑色的刃状弩矢推上了轨道。
白葭将三支弩依次放在身前,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像是在对自己说道:“接下来交给你了,小姑娘,我们都不想死,对吧?”
“真是幸运的家伙。”
另一侧塔楼中的巫师看到白葭逃脱,心下只以为是侥幸。他手持法杖从塔楼内一跃而出,然后轻飘飘地落在了城头上。此刻这个方向上城头上的战斗早已结束,只剩下缭绕的火烟与烧焦的尸体。
但源源不断的叛军士兵正在登城,很快便阻挡住了前路,巫师冷着一张脸孔,用手一推,一道无形的力量便将那些士兵丢下城去。贵族士兵们立刻炸了锅,但他们之中的骑士马上呵斥住这些家伙,谨防他们上去送死。
骑士们有些畏惧地看着那个身披红袍的巫师,自发地让自己手下的侍从们让开出一条道路,城墙之上便呈现出这样一幕奇景,一个巫师从“井然有序”地乱军丛中穿过,不疾不徐。
敏泰靠近城墙方向的街道上早已烟尘弥漫。巫师缓缓穿过已经化为一片瓦砾的建筑群,很快便看到了烟尘背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骑士。
他认出那正是自己此行的主要目标,手一抖从袍袖下滑出一张卷轴,在三四十尺外便止步不前,低声吟诵着将法杖指向白葭。
但正在这个时候,那女骑士已经从地上翻身而起,手中抓着一支手弩,想也不想,直接向他扣动了扳机。
那是一个千锤百炼的动作,在埃鲁因的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位领主的骑士,你也再难找出如此完美的战术动作。
手弩的主人曾经以最优异的成绩从王立骑士学院毕业。
她也是公主殿下的近卫骑士队长。
十九岁时,女骑士便已是她同龄人之中的佼佼者。
她的名字叫尼玫西丝。
那个冷漠如冰的骑士小姐,无数骑士们心目中无法奢及的梦中情人。
当弩在她手中时,战斗的本能便再一次回到了她身上。
她射出了诱导矢,弩矢直指向对方——那是一个要素阶的强者,这代表着她或许只有一次出手机会。
然而一次机会也绰绰有余了,弩矢撞击在那巫师身前的魔法盾之上,透明的球形力场不出意外地弹开了钢铁的弩矢。不过诱导矢乃是用不稳定的魔力水晶镶嵌在矢簇之上制成,但不稳定的水晶受到震荡时,便释放出其中的魔力。
这样的释放通常意味着一次爆炸,但塔玛在水晶上制作的法阵却令魔力有序地传播开来,形成波纹。
那巫师身边忽然之间出现了一片五颜六色的光芒,尼玫西丝不需要回头去看那巫师脸上惊怒交加的神色,也明白发生了什么。
“触发法术已被诱发,不过可能还剩一两种保命类别的触发术,你小心一点。”
白葭对尼玫西丝提醒道。
巫师重重地用手中的法杖在地上一顿,没有了触发法术,没有了魔法护盾,但他还有魔法物品与各类储法道具。如果要说这个世界上是谁富可敌国,那么除了巨龙们四处掠夺来的不义之财外,工匠巫师们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而且心灵手巧的布加人不会像是守财奴一样的巨龙们那样单纯地将宝藏储存在阴暗的地洞之中,几千年不见天日,他们比任何人都更加擅长于利用自己的财富。几乎没有一个布加人出门在外时,不是武装到牙齿的,因此千百年的历史当中,几乎很少有意外殒落的布加巫师,几乎每一个工匠巫师,都是生命悠长的代名词。
但那都是过去式了。
就像这名巫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的对手并不是一位猎巫人,对方的灵魂曾经同样属于一位巫师,而且远比他更加优秀。
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巫师自己更清楚他们的对手了。
何况在另一个时空中——在石板战争之中殒落的白银之民,不计其数。
法杖触地,一道可见的冲击波从那一点上蔓延开来,直指向尼玫西丝。
但女骑士已经从地上翻身而起,在半空扭转姿势向一侧翻滚而去,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冲击波,并猫腰落在了地上。
同时她手中端起了第三支,也是最大的一支手弩,手弩上放着一根矢簇呈刃状的黑色弩矢。
当巫师看到那支弩矢时,脸色顿时剧变。
“芬里尔之牙!”
他几乎是尖叫失声,他做梦也不明白为什么凡人手上会有这样可怕的东西,为什么这个女人会清楚芬里尔之牙对于布加人具有毁灭性的作用。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同时引发了长袍上铭刻的传送法阵,但还是晚了一点。
尼玫西丝扣动扳机,射出了最后一支弩矢,这支弩矢甚至都没有刻意瞄准过去,它就像是一把刀刃一样从那巫师身边切了过去。
只见巫师身边才刚刚亮起的法则之线好像被这道刀刃切断了一样,纷纷变得暗淡下来,灰色的长袍、法杖、手上的戒指与项链,纷纷失去了光泽,仿佛一瞬间变回了凡物。
具有咬断一切法则之力的魔狼芬里尔之牙,在顷刻之间就抹去了它行进路线上一切魔法物品与Tiamat法则网络之间的联系;除了规则自成一体的神器之外,传古物品之下,全部失效。
但若是布加人随意一个巫师身上也有神器存在的话,白葭觉得自己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显然,对方并没有。
那巫师脸上露出极度惊骇的神色,他有些仓皇地丢掉了手中的法杖——此刻其实已经变成了一根在普通不过的木根,然后转身就向后逃去。
他现在后悔了,因为自己先前的蛮横与无理,那些凡人的士兵与骑士们距离他太远了。那些现在唯一可以保护他的人,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边瞬间之内发生的变化。
不管布加人作为白银之民如何优秀,但巫师毕竟是巫师。在这个距离之上,已经失去了一切防护能力的巫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一个剑士的对手。
尼玫西丝随手丢掉手弩,抽出骑士细剑,一个箭步便射了出去,她早已是黄金接近要素显化的实力,几十尺的距离,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瞬间而已。
那巫师再最后关头挣扎着瞬发出了一个低阶的闪电系法术,但电花打在女骑士身上不过让她皱皱眉头而已,尼玫西丝钢铁一般的意志令她直接冲破了法术,一剑刺入那巫师胸膛之中。
那布加人的巫师惨叫一声,银灰色的眸子里露出几乎不敢置信的神色来。他有些无助地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尼玫西丝,但却只能在空气中徒劳无功地挥舞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
尼玫西丝冷漠地用手压住他的肩膀,将他向前一推,顺手抽出带血的剑刃来,巫师的尸体仰面倒了下去,那不甘心的空洞的目光还注视着天空。
他大概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会死在一个凡人手上。
当巫师倒下的一刻,城头上的叛军终于注意到了这个方向的动静,私兵们发出一阵惊呼,那个方向的几名骑士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他们马上指挥几支小队向这个方向包抄了过来。
尼玫西丝在一剑刺死那巫师之后,浑身脱力一般跪了下去,她明白自己得立刻跑起来,最近的援军也远比叛军更远,她不退,便只有闭目待死。
但她无论如何也挪动不了一步,先前的爆炸本来就令她重伤,击杀那布加人的巫师已经用尽了她最后的心力,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叛军士兵冲向自己。
尼玫西丝甚至能看清距离自己最近那家伙脸上亢奋的神情,对方端起长矛向她刺来,但尼玫西丝只轻轻向旁边一让,左手握住矛杆,将手中的剑奋力向前一掷,便贯穿了那家伙的脸,那个贵族私兵惨叫一声,仰面倒了下去。
女骑士将左手的长矛交到右手,半跪在地上一个横扫,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纷纷倒地。
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求能争取得片刻时间,或者得救,或者力战而亡,尼玫西丝觉得自己心中都没有后悔。
只是,再无法看到那家伙承诺的那个理想之中的埃鲁因,无法看到他究竟是出于自己的野心还是信念来实现这一切。
真希望公主殿下能够好好地活下去,替她看到这一切……
一个骑士终于冲到了近前。
她正要拔出长矛,但手上一使劲,却竟然没在第一时间抽得出来。抬头一看,才骇然地发现那个被她视作纨绔的贵族骑士后裔一手握住她刺入其胸口的长矛,不让她将长矛拔出。
尼玫西丝心中警兆顿生,眼前这家伙绝不像是有这样意志力的人,而她明明那一矛准确地刺穿了对方的心脏,对方怎么还有余力作出这样的举动?
她下意识地放开长矛,但仍旧晚了一点,那人手中的长剑已经与她穿胸而过。
银色的铠甲上温热的血液漫流而过,顺着浮雕的野葡萄藤蔓,银色的百合叶,如同溪水般潺潺流下,汇聚至腰间的甲叶之中。
尼玫西丝微微张大嘴巴,感到血液似乎已经倒涌进了肺叶之中,导致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她感到长剑一点点从自己胸甲中倒抽出,就如同她一点点消逝的生命火焰,世界仿佛正在逐渐陷入黑暗之中,在最后的视野之中,女骑士看到自己的对手轻描淡写地将长矛从胸口上拔出,连血也没有流出一滴。
原来这是那些来自于燕堡的怪物……
在意识模糊之中,尼玫西丝感到自己正昏昏沉沉地睡去,重重地倒在碎石遍布的地上。
“要死了么……”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竟有些温暖,她如此想到。
戈兰·埃尔森大公脸上的神色犹如一头秃鹫正在阴翳地巡视自己的濒死的猎物,他注视着从奥尔德平原至敏泰西方泰根河谷的整个战场,各色旗帜在白茫茫的世界中隐约可见,大军铺开之后绵延十几里,有一些旗帜甚至隐没在东面敏泰森林之内。
茫茫大雪之中的战役在整个沃恩德的历史上都相当少见,各领主的军队的攻势都受阻于这场大雪,私兵们在这样寒冷的天候中不愿出力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但总体而言,进展得还算顺利,事实上在战斗发生之前联军便暗中实现了对于敏泰的包抄与合围,胜利不过是应有之意。
但这一仗的关键并不是击垮敏泰的驻军,那里不过只有一些当地的巡查骑兵与守军,以及为数不多的白狮卫队,这场战斗最关键的是实现万物归一会的布置,将那位美丽的骑士小姐诱骗至敏泰堡。
眼下看来一切都还算顺利。
“马卡罗伯爵的信使到了吗?”
“没有。”
“查清楚南面的军队究竟是哪一支了吗?”
“大人,应该是来自沙夫伦德的轻骑兵,他们被我们击退之后退回了奥博安一代。那里在银矿北方,托尼格尔人在那里建起了一系列防御体系,当地人将那里称之为‘瓦尔哈拉’。”
……